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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壬釋兆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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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壬釋兆20

王府要改道月牙河, 拔掉那兩棵紅豆杉木的消息,被散布出去後,鬼師那裏沒有任何動靜。

盛從周做了兩手準備,一面等著鬼師狗急跳墻。一面暗中在黔西, 四處搜尋壬癸年子時生人, 派竊衛跟蹤保護這些潛在受害對象。

而棠梨也花了一整日時間, 在王府裏審問下人和管事, 尋找蛛絲馬跡的線索。

越調查就越覺得, 安昌王的謀逆, 並非蓄謀已久,而是鬼師到來後, 他才一改往日沈迷享樂的做派, 開始慢慢培植勢力的。

這更讓棠梨堅信, 這個鬼師,主導和控制了他的行為。

到了晚間,季風傳來消息, 他找到大木寨了, 已留有竊衛在那裏監視情況。

季風還在村子周圍,發現了幾名假扮成獵戶的男子,負責看管進出寨子的山路。

季風將其中一人打暈後,本打算問些消息的,但那人嘴裏藏有毒藥,醒來後就嗑藥自盡了。

怕打草驚蛇,季風沒敢動其他三人, 只是派人跟蹤著動向。

又怕大人擔心, 他先派竊衛回來稟明情況。

根據回來的竊衛所報,山體滑坡後, 寨子進出的山路,都被阻絕了。大木寨四面,都被大山圍住,他們一行人找了許久,才在杳無人煙的大山裏,找到這一處與世隔絕的村落。

如今生活的百餘戶人家,皆是女子帶著女兒生活。

全村沒有男人,這些女人,耕稼陶漁,自給自足,不與外族相往來,儼如洞天福地,世外桃源。

每當有女子向神樹祈禱要個孩子時,只需在樹下擺上祭品,鬼師就會來村子裏做法,幫她們完成夙願。

平日,村子裏由奚婆管理事物。

目前來看,村中的百姓,對鬼師的話深信不疑,沒有人嘗試逃出村子。

竊衛來稟告時,棠梨正在研究那本《家乘》。

撕掉的那一頁,不清楚記錄了什麽信息,但從前後頁所載時間推測,這一頁的事件,應該發生在天啟十八年,距今大約三十九年。

那一年,德懿夫人才十八歲。

而在前一年,她剛失去丈夫,被小叔子威逼改嫁。

在黔西民俗中,丈夫死後,改嫁給丈夫的兄弟,本不是什麽新鮮事。

她卻義正言辭拒絕後,秘密向先帝求助,裏應外合,改寫了自己的人生劇本,也改寫了整個黔西的歷史。

同年,獲封德懿夫人稱號,次年,她獨立執政黔西事務。

這是充滿歷史性的高光時刻,黔西,或者說是西南地區,又或者說是整個大靖,誕生了第一位女性政治家。

而這樣神采飛揚,懸燈結彩的一年裏,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呢?

這撕掉的一頁裏,究竟隱藏了怎樣的秘密呢?

那時的德懿夫人會想到,十三年後,她就會香消玉殞,而她出生的部落,也從整個黔西地圖上,被悄無聲息的抹掉嗎?

棠梨困惑的擡眸,望向那名前來稟告情報的竊衛。

她不知為何,無論是讀德懿夫人的傳記,還是手上拿著這本《家乘》,還是聽聞竊衛稟告大木寨子裏的事情,她都帶著無限覆雜的情感。

而循著含混模糊的情感看去,會將目光落在一個靜謐而深沈的姑娘臉上。

那是德懿夫人二十七歲生辰時,先帝遣宮中畫師,特意為她繪制的畫像。

那一年,先帝已經五十歲了,他本不必派遣畫師,翻山越嶺幾千裏,只為畫一張畫像。

但是,那是整個西南地區,對大靖歸屬感最空前高漲的時候,德懿夫人向京師,送去四十名求學的幼童,西南各族紛紛效仿,人數達到了最頂峰,互動交流和商貿往來也空前活躍。

或許,先帝也想一睹,這位奇女子的尊容吧!

那他看過畫像後,必然會拍案驚嘆,讚不絕口。

因為棠梨自己,就是通過這張畫像,重新認識了德懿夫人。

其實,她昨日進入書閣時,就看到了掛在墻上的,德懿夫人年輕時的畫像。

許是黔西畫工的技術不行,她過目即忘,只覺得她年輕而美麗,值得安德明一見鐘情。

可是,白日在書閣匣子裏,找到的這幅畫像,卻畫出德懿夫人的靈魂。

畫像中,她的面容,已褪去了稚嫩和青澀,有一種無悲無喜,地母般的接納與從容,氣魄和胸襟。

她靜靜地、久久地、沈沈地,凝視著前方的樣子,讓人不由自主相信,她當日一舉一動,後來所作所為,不僅是出於自保的私心,還有對蕓蕓眾生的悲憫。

棠梨看過這幅畫像後,所見所聞,所思所想,總是和這張面容疊加。

她不由重新去正視,鬼師對德懿夫人的憎恨。

如果,鬼師憎恨的德懿夫人如此完美,而她以安昌王府為中心,構建一個代表‘大圓滿’和‘完美’的八卦方位圖,是不是意味著,在鬼師心裏,她一面憎恨著德懿夫人的完美,恨不得親手摧毀她的全部基業,而另一方面,她又不遺餘力的追求完美和圓滿......

所以,她是有什麽缺陷嗎?

棠梨擰著眉心,整個身子繃緊起來,直覺自己抓住了,某些極為重要的關竅。

“大人”,她放下了《家乘》,臉上閃著激動的神色。

“如果,大木村的人,只要在神木下祭奠食物,鬼師就會出現,賜予她們孩子,那大人可否叫竊衛,偷偷在樹下擺放食物,或許,這是我們唯一讓鬼師露面的辦法。”

盛從周點了點頭,著竊衛去辦理此事。

待竊衛離開後,他將下巴抵在棠梨肩上,聳著腦袋,帶著些喪氣。

“阿梨,明日就是鬼師再度作案的時間了,可今日等了一整天,她都沒有動靜。”

盛從周的臉上,滿是悒郁和憔悴,望著窗外濃郁而靡麗的夜色,眉目間都是隱憂。

棠梨伸手摸了摸他的臉,被他抓住了手掌,扣在了薄唇上。

她由著他嗅著手掌的氣息,忍著難耐的瘙癢。纖柔掌心裏都是黏稠的潮熱。

“大人,你上次見那鬼師,觀她年齡,約莫多少歲?”

盛從周不知棠梨,為何忽而問及鬼師年紀的問題,略一沈吟道,“她聲音清潤透亮,不像是很大年齡,卻也不像很年輕,當是已過而立,尚未到不惑之年吧!”

“那這麽說,她和安昌王的年齡,相差無幾了?”

“阿梨何有此問?”盛從周驚覺棠梨似有所發現,看著棠梨,聲音中帶著希冀。

“大人,我只是在想,這鬼師和安昌王小時候相識,看得出來安昌王很信任她,而安昌王堂堂一個王爺,已經不惑之年了,卻並沒有正正經經娶妻生子,是不是很奇怪?我起初見他在王府養了許多地戲和儺堂戲的戲子,以為他是耽於享樂,沈迷女色,可今日問了那些個戲子,才發現他只是單純聽戲,無論男戲子還是□□伶,他都沒有寵幸過。”

“她若是和安昌t王年齡相仿,少小相識,後來卻又憎恨安昌王,乃至德懿夫人,會不會是她原是傾慕安昌王,卻不被德懿夫人接納,所以,因愛生恨?可也不太可能,因為倘若安昌王至今未娶,對她情根深種,她的恨就很說不過去啊?”

棠梨自問自答的樣子,讓盛從周覺得好笑,他聽著她緩而溫潤的嗓音,心中郁悶消解許多。

二人正談論著案子,外面響起了鬧騰的腳步聲。

“什麽事?”盛從周問隨侍的竊衛。

“稟大人,有一個仆婦,掉水裏淹死了。”

棠梨聽到仆婦時,已覺得不妙,待跑到外面,看見從月牙河裏,剛撈上來的婦人時,心裏一陣悶痛。

死去的婦人,就是昨日告訴她,西王府也有同樣紅豆杉樹的仆婦。

自棠梨和盛從周住進來後,王府裏幾乎遍布著錦衣衛的人。

鬼師卻在他們眼皮子底下,這麽快就動手殺掉了‘多嘴’的仆婦,可見,她在王府中也有很多追隨者。

“去查,她見過誰?怎麽死的?”盛從周眸中燃著怒火。

負責王府巡查的楊楝,當即跪下道,“稟大人,她跳水前,已經服用了毒藥,侍衛看著她往河邊來,起初不知她要做什麽,等看清她是跳河後,就立刻撈了起來,可是,她已毒發身亡了。”

“去查她白日接觸過誰?毒藥從何而來?”

盛從周下達命令後,心頭也湧起一股無力感。

“阿梨,這是她在向我挑釁。”

盛從周凝視著漆黑的河面,“她今夜此舉,恐怕只是一個開始。等到我明日命人開始挖樹後,她不定怎樣喪心病狂呢?”

棠梨心中也滿是憂慮。

“大人,鬼師此舉,證明大人打在了她的命脈上,大人昨日推測都是對的。只是,她視人命如草芥,而我們需要顧忌的地方太多,就算知道她作案的邏輯和規律,也終是落了下乘。如今之際,只有迅速將她捉拿歸案,才能終結這些悲劇。”

她的嗓音在夜風中,染著沙啞,嗓子裏是嘔血般的撕痛感。

這個溫柔親厚的仆婦,棠梨也是現在才知,大家都叫她餘氏,是東府膳堂裏的雜役,日常幫忙打雜和跑腿。

丈夫餘阿海,是王府的花匠,日常正好負責,紅豆杉木的修剪工作。

所以,那日她見棠梨喜愛此樹,才多嘴說了一句,不想因著一時熱心,就遭致如此無妄之災。

棠梨命人給她換洗好衣服後,親自審問王府下人。

可是,餘氏一天忙碌不停,見過許多人,就連她的丈夫餘阿海,也說不清楚,她的毒藥從何而來。

只是說,二人有一個,年僅十三歲的女兒,名喚餘雲雲,在王府謀了一份侍女的差事。今天午間時,路過假山處,忽被掉落的碎石頭,砸破了後腦勺,他正在為女兒焦心,不想妻子居然想不開自盡了。

棠梨聽完,大致已經明白,這餘氏大約是被人拿女兒威脅了。

等她詢問餘雲雲,在假山處可見過什麽人時,餘雲雲茫然的搖了搖頭,只說日頭很大,她怕曬才常走假山下面。若是走外道,也許就不會這麽倒黴了。

棠梨見她頭上包著裹簾,隱現血色紅團,心裏又內疚又氣憤。

兇手顯然伏擊在那裏候著,而篤定她會走假山下面,定然和她相識,熟悉她的日常習慣。

棠梨將餘氏白天所見之人,和餘雲雲所見,尤其是熟悉她的人,做了一下交叉重合後的再篩選,很快鎖定了一名跑腿的小廝,和餘雲雲關系,甚至算得上親近。

可等到錦衣衛去小廝住處拿人時,他已經懸梁自盡了。

棠梨和盛大人,一夜未合眼,好不容易查出來龍去脈,竟是這麽個結果。

饒是棠梨脾性極好,也被這鬼師給磨出燥火了。

“大人,一定要活捉這個鬼師,我親自上刑!”

她捏了捏拳頭,雙唇都忍不住顫抖。

盛從周也氣得不輕,但見阿梨動氣了,只能壓下怒火,命錦衣衛加強戒備,又替棠梨親自煎了一壺茶。

他的阿梨,夜間忙著審問下人,上下唇都黏結了,憔悴的樣子,讓盛從周生出許多自責。

天光尚未大亮,陰沈的夜色,猶如濃郁的烏雲,壓得二人心裏悶不透氣。

棠梨忙完這些,坐著喝熱茶時,已經恢覆了常態。

似想起什麽一般,她有些不安的看向盛大人。

“阿梨,怎麽了?”

盛從周微低著頭,見她面色有異,眼神中透著關切。

棠梨覺得手都在顫著,“大人,我擔心,我擔心,我們這次真的激怒鬼師了,我怕...”

“阿梨不怕”,盛從周攥緊了她的手,眸光心疼而柔和,“這幾日,我都會陪著阿梨,定不會讓...”

他話還未說完,棠梨打斷了他,眼中帶著急切,“大人,我不是擔心那個鬼師,會向我們下手,我擔心...”

棠梨整張臉都白了。

她該記得的,她雖然沒有經手過儀式感兇殺案,可是讀卷宗時,曾經有過一個連環儀式案兇手,也是因為警方幹預,打亂了他的作案規律,以為能夠逼迫他停手......

卻沒有想到,那個瘋子,為了報覆警察,報覆社會,他從規律作案,選擇定向受害者,變成了無差別攻擊,大面積濫殺。

棠梨一想到此,嗓子裏都是甜膩的腥味。

“大人,我怕兇手,會向更多無辜的人洩憤。”

她在心裏默默祈禱,這只是自己的過度擔憂。

可是,等到辰時,她們這邊還沒有想到對策,門房已經來報,王府外面,來了一群百姓。

他們嚷嚷著,昨夜天神托夢,說上天顯靈,降下十二鬼將的真身,就在安昌王府的祠堂內,他們要來拜見鬼將。

看守府邸的有宣慰司的守備軍,還有劉都司留下的府軍。

他們自然不允這群信徒入內。

正在阻撓的時候,一名守備軍的身上,猛的燃燒起一簇幽綠的火苗,等不及眾人撲滅,他整個身體都著起來了,當著所有老百姓的面,燒成一個大火團。

“鬼將顯靈了,你們還敢阻攔我們叩拜鬼將,就會遭受天懲的!”

人群裏有幾個人,大聲疾呼著,將火熱的氣氛翻攪得一觸即燃。

等棠梨和盛從周趕到時,那個士兵已經被活活燒死了。

“大人,我擔心的事情,還是發生了,這是鬼師在示威,她掌握這些人的生殺大權,她隨時可以讓這些人,心甘情願的為她生為她死。”

棠梨望著人群裏喧囂鼎沸,心裏卻是一片悲涼。

“阿梨,既是如此,那就當著這些人的面,殺了那些所謂鬼將的化身,讓這些愚昧之徒,親眼看看,他們所謂的神靈,不過是肉眼凡胎,也會流血犧牲!他們尚且不能自保,如何能保信徒!”

盛從周拂著衣袖,眉眼之間都是恨色。

“大人,殺了這些鬼將,我們也是在殺人。和鬼師洩憤殺人,又有何區別?不過是,她在殺被她蠱惑,肉眼愚眉的人,我們在殺天生殘疾,無識無覺之人罷了!”

棠梨望著激動憤慨的人群,嘴角的神情更為諷刺。

“大人,白磷自燃是撲不滅的,須得準備一床被褥。”

盛從周很快著人去拿被褥,而對峙之間,又有一名阻攔的士兵開始著火。

棠梨將被褥,蔸頭蓋在那士兵身上,幾個人連手控制住他亂動。

沒有氧氣,白磷很快熄滅了。

那士兵只是燒傷了些皮肉,活著站在眾人面前時,盛從周以為棠梨,會揭曉士兵當眾自燃的真相。

卻沒有想過,她指了指自己道,“你們這些無知之徒,我是從京城而來,大靖天子親封的鬼師,若不是我向天神祈禱,你們這些凡夫俗子,怎能有此榮幸,親眼看到鬼將顯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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